《乡愁吃
》之三母亲的泡酸菜
不单因为家贫,不单因为蔬菜有淡旺季之分,富顺人家家都有泡菜坛,只不过有多少之分,泡得好与不好之分而已。在富顺县,泡菜不单是伴饭的佳肴,更是不可或缺的烹饪调料。记得儿时我家至少有五个泡菜坛,放在厨房远离灶头的地方,两个大的两个小的一个扑坛,从大到小整齐地站在那里,给人亲切感。隔一两周,母亲就会用温热水将泡菜坛外面仔细抹干净,尤其是要将坛盖揭开,把坛檐抹干净后再换上干净水。穷家小户,能有什么高档菜泡呢?无非泡些酸菜、红辣椒、仔姜、蒜、苦藠、藠头、豇豆、红白萝卜,甚至萝卜皮、萝卜缨、菜薹皮、莲花白帮子等下脚料。有的菜是要也能长期泡的,如酸菜、红辣椒、仔姜、嫩蒜、苦藠、白萝卜、豇豆等;有的则是短期的;有的则是即泡即吃的,叫“跳水咸菜”,就是头天晚上泡下去,第二天就可捞上来吃。它们各有用途,如酸菜春天泡夏天就可用来煮汤,有名的如酸菜粉丝汤、酸菜胡豆瓣汤,做酸菜鱼、炒酸菜饭等。泡上一年的白萝卜,恰好用来熬酸萝卜老鸭汤,开胃健脾,清鲜爽口。跳水咸菜要选容易入味的菜品,如莲花白、小*瓜、豇豆、萝卜皮等。跳水咸菜特点是除具有泡菜的咸鲜香外,还有三分“生味”,于是便更加脆嫩爽口。但跳水咸菜容易坏泡菜水,得单独用一个泡菜坛。我家五口泡菜坛中就有一个小些的是专门用来泡跳水咸菜的。那两个大的泡菜坛,一个主要用来泡酸菜,能泡百把斤鲜青菜;一个主要用来泡红辣椒,也能泡五六十斤新鲜朝天椒;另一个小些的泡菜坛,则是泡些中期使用的泡菜,也是酸菜、红辣椒、仔姜、嫩蒜、豇豆等;一个倒扣在盛有水的浅盆里的扑坛则专门用来制干酸菜、干菱角菜、干蒜之类的榨菜。这种榨菜得有客人来时才起出来吃,拌点辣椒面、花椒面、白糖,小孩可当零食吃;用它来炒肉丝、煮肉片汤也非常鲜,用它来佐稀饭是浪费,干酸菜则用来做扣肉垫底。一直以为青菜的叫法是泛指,后来读闲书才知道,青菜就是青菜,属白菜类。白菜为十字花科芸薹属植物,下分大白菜和小白菜两个亚种。大白菜又有散叶、半结球、花心和结球四个变种;小白菜又有普通小白菜、鸟塌菜和菜薹三个变种。各个变种还可分。我国地大物博,南北之间差异大矣,就是一省之间,也有许多区别,我们自贡地区叫青菜的,毗邻的宜宾市、川北的南充市叫成冬菜,是制芽菜的好原料。自贡地区的瓢儿菜、菜薹也属白菜类。瓢儿菜属乌塌菜,各地叫法也不一,《清稗类钞》、《植物名实考》、《随园食单》等书都有记载。瓢儿菜塌地而生,形如莲座,叶色墨绿油亮,叶柄扁阔而白,形似瓢,故名瓢儿菜。瓢儿菜叶质柔软多汁、肥厚、纤维少,一般种于晚秋,从12月起供应到次年3月。特别是经过霜雪后的瓢儿菜,更是鲜甜香美。瓢儿菜特别适于鲜用,放点猪油,炒来吃最佳。一般绿叶菜,到抽薹时便已老韧不中吃,但莴笋和菜薹却例外,专供吃薹。菜薹是极独特的佳蔬。宋代文学家范成大《田园杂兴》之一咏到:“桑下春蔬绿满畦,菘心青嫩芥薹肥。溪头选择店头卖,日暮裹盐沽酒归。”杨万里也有诗曰:“薹菘正自有风味,杯盘底用专腴丰。”清人徐鹄有《汉口竹枝词》赞菜薹:“不须考究食单方,冬日人家食品良。米酒归元宵夜好,鳊鱼肥美菜薹香。”“菘”即白菜,《清稗类钞》曰:“菘性凌冬不凋,四时常见,有松之操,故曰菘。”当知青时,菜薹和瓢儿菜我都种过,极好种,施肥就行,因是冬季,没什么虫害,产量也高。菜薹有的地方叫“棒棒菜”,极形象,菜薹去叶后就是粗细不一、长短不等的“棒棒”。菜薹剥皮,滚刀切成块,煮汤吃极鲜,仅放点荤油即可,配搭腊肉煮最佳。菜薹切成条,可配烧肚条等。但还是清炒或清煮汤最鲜美。富顺地区有种青菜俗名香炉菜,因其叶柄团成香炉状而得名,一棵可达三五公斤重。将其切段煮了蘸来吃,微苦、清香,极爽口。惊蛰一过,青菜就慢慢上市了,母亲就成挑买回家,一棵剖成四芽,放在春阳下晒,或用竹蔑穿了挂在屋檐下晾。两三周后,母亲就将其取下,装在水桶里挑到沱江边去洗,我也跟了去,我家在沱江边的小镇上。清明刚过,江水仍很凉,春阳晒在身上倒也暖烘烘的。我也学着母亲样,脱了鞋,挽起裤腿,赤足泡在江水里。一会儿,双脚就冻得通红,我就嚷嚷着从河水里爬上来,找根苇杆去逗河边的蝌蚪,或去沙岩缝里捉螃蟹。“三月三,螃蟹爬高山。”这时的螃蟹已经从河里爬上岸来了。有帆船从上游下来,水手们轻巧地划着浆,唱着船夫号子:“春日里来哟菜花香,妹穿新衣嘛去赶场。郎问妹去哟买啥子,妹说买线嘛绣鸳鸯。”有唱有和,压着尾音,极舒缓平和,唱的听的心里都柔柔的。一大挑干青菜堆在河边浅水里泡着,母亲赤足站在冰凉的江水里,弯着腰,一棵一棵、一叶一叶细细地洗。青菜叶柄有许多凸凹的深沟浅缝,清洗起来颇麻烦,母亲又是极爱干净的女子。累了,母亲就直直腰,反手捶捶腰背。我看见了,就又回到母亲身边帮着洗几棵,母亲就看着我笑,说还是儿晓得痛娘。我高兴母亲也高兴。其实,我只不过是闹着玩,我洗过的青菜母亲总要重新洗过。日当午,母亲才挑着洗净了的青菜回家,取下门板或铺上竹席,将洗净的青菜摊在上面晾干,然后才装入泡菜坛里。青菜一层一层压紧,放一层青菜撒一层粗盐、花椒,再放一层青菜再撒一层粗盐、花椒。母亲泡的青菜,从叶到柄都是*灿灿的,香味扑鼻,香飘十户。第一次开坛,母亲总要盛一碗给左邻右舍品赏,引来啧啧赞叹,母亲就高兴。对从前的穷家小户来说,泡酸菜要吃一年。平日早晚佐饭,夏秋煮酸菜胡豆瓣儿汤,冬天做酸菜鱼。菜枯时,碎酸菜炒海椒极佐饭;荒月时,将泡酸菜剁碎了拌在粗粮里熬成酸菜糊,又是一种滋味。母亲还会制作一种干酸菜,就是只用青菜的“香炉”部分,加盐拌料装罐压实,罐口塞紧稻草绳,再弓上硬竹片,然后将罐倒扣在水盆里,熟后撕成块拌上辣椒面、花椒面、白糖,胜过涪陵榨菜。只是费工费料,每年只能做一小罐,权当给我们当零食。青菜老了会冲薹,开花结籽可榨油,但等不到这一步,人们就会将青菜的薹割下来。将手指般粗细的青菜薹洗净斩成寸段,焯下水,七成生,不能太熟,盛在海碗里,上面盖上新鲜的青菜叶,再在上面扣一只碗,捂严实。两三个小时后揭开,拌上盐、醋就成了冲菜。挟一筷子咽下,一股辣味直冲脑门、鼻孔,眼泪哗地一下就下来了,所以叫冲(读ch
ng)菜。待十把秒钟缓过气后,又顿觉神清气爽,浑身通泰。冲菜不同于芥末也不同于辣椒。芥末是调料,大多是拌在凉菜里,吃后没那种通泰感。辣椒辣口辣胃辣肠,冲菜只冲脑门。至今我也弄不懂冲菜成菜的机理,想想家乡的烹饪,也真有些玄妙。这个季节,如果你看见一壮汉手拿锅盔,边走边嚼边流泪却满脸舒坦,他吃的一定是锅盔夹冲菜。要泡好泡菜,得有个好的泡菜坛,这非常重要。富顺县邻近的隆昌县就产有一种优质泡菜坛,人们称它“下河坛”。它底小肚大收口,口下有沿,内口有内盖,外面有外盖,扣在坛檐上,檐里装有水,做密封。“下河坛”坛壁厚薄均匀,没有砂眼,因此很受欢迎。选坛时得先“约水”,就是将坛压在水里,以检验内壁有无砂眼、裂缝等渗水现象。接着是“吸水”,就是在坛檐里掺入一半清水,将草纸点燃后放入坛内,盖上坛盖,若能将坛檐水吸干,则证明密封质量好。再是“听声”,以手指轻叩坛壁,侧耳听,声音清脆则好,若砂响,音破则不行,泡出来的泡菜有“喝风臭”。是新坛,就得新制泡菜水。制泡菜水最重要的是要水好、盐好。我家住在沱江边,给江上摆渡的熟悉。新制泡菜水时,父亲就会挑了水桶,乘上摆渡船,到江心水流中挑一担水回来,放上一夜,然后倒进泡菜坛里,再放进自流井的粗盐、汉源花椒以及三奈、八角、一定量的高粱酒,搅拌后放上两三天,就可以放进泡菜了。其实,花椒、八角、三奈似乎是可有可无的,但泡菜中一定不得少了红辣椒、仔姜、嫩蒜、苦藠等,其它菜可常泡常吃,而这些泡菜则绝不能捞尽,泡菜的咸鲜香,主要就是它们泡出来的复合味的结果。泡菜水是越陈越好。春季大量泡酸菜、秋季大量泡红辣椒时,母亲很辛苦也很虔诚。料备好后,母亲先把指甲修剪干净,再用肥皂——没肥皂前用皂桷反复搓洗手,甚至用毛刷刷,长年劳作,母亲的手很粗糙。然后用干净水清洗,最后用一块干净的家织白布揩干手上的水,再操作。还不准小孩在旁边说话,尤其是不吉利的话。儿时不知为什么,现在想来,母亲是怕手上的汗水、脏东西沾在泡菜上坏了泡菜。不让小孩在旁边说话,是怕小孩的唾沫星儿溅到青菜上。富顺地区有种说法,有的女人的手出咸菜,有的女人的手不出咸菜,怕是与这些细节有关吧。平日抓泡菜母亲也很讲究,一定要把手洗干净揩干水后,才能去抓,用筷子挟也要用不沾水的干净筷子,这样才不会破坏泡菜水。有了这些泡菜,我家的饭桌上就丰富了许多。没蔬菜时,桌上就一大碗泡菜,有豇豆、酸菜、仔姜、萝卜皮、苦藠等,母亲还告诉我,泡菜一定不能用刀切,只能用手撕,用刀切的有铁锈味。然后拌上点干辣椒面、花椒面,奢侈时再淋上点熟油海椒,佐干饭、稀饭皆妙。真有“脍不如肉,肉不如菹”(李笠翁)的感慨。家穷,十天半月没沾腥荤,我们几弟兄就发牢骚,母亲就会煎“假鱼海椒”给我们吃。母亲从泡菜坛里抓出点泡红辣椒、泡仔姜、泡蒜,加上剁碎了的青条椒,加点猪油,就能做出没鱼又有鱼香味的“假鱼海椒”来。后来有人考证,川菜中的鱼香味,就是根据富顺民间制作“假鱼海椒”方法开发出来的,我相信。夏日炎炎,母亲用泡酸菜煮胡豆瓣汤,加上一小勺熟猪油,特别佐饭,不亚于打牙祭。夏日雨后,哥哥带上我到小溪沟、田角捉些小鱼、*鳝、泥鳅回来,母亲就将泡酸菜、泡红辣椒、泡仔姜、泡蒜切碎,菜油炒了,做成汤,再将打整好的小鱼、泥鳅、*鳝放进去煮,熟了就吃,鲜嫩无比。而今餐饮市面上流行的酸菜鱼,不过富顺传统家常菜而已。而今,我家也有泡菜坛,只是少了小了。因说不能吃得太咸,平日也仅泡点红辣椒、仔姜、酸菜、苦藠,以便吃回锅肉,炒点什么荤菜时做做调料,毕竟是富顺人嘛。赞相关美文阅读:·是大学改变社会,而不是社会改变大学·央视敢违规放烟花,不敢直播火灾?·调动工作·风萧萧兮,鸭绿江寒,金兄此去,永世不还·“书人”之惑·韦墨诗百首之五十三:回家·列车大面积停开
广州售票窗全部改为退票窗·官场尚淫文化三探·切莫忽略了私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