选一条画路
择一种活法
*志刚一坐下来就开始聊画。
这是他在学校的一间小小画室,堆着满满当当的画,中间画架上是一幅还未完成的作品。他随手拿起旁边的颜料介绍:“这是我自己调的,加了蛋*、防腐剂和醋,然后用很细的笔调配。有法国进口的颜料,一小支元,太贵了,我选择自己做。”
一不留神,当了将近二十年系主任,以前他主要画传统油画,年之前,他带着艺术系的学生到四川阿坝州的村村寨寨去写生,连带川东、川南,都画遍了,多幅风景画。年,他在首都师范大学接触到一种绘画技法叫坦培拉(Tempera),也叫做蛋彩画,分油性和水性两种,到15世纪后,逐渐被油画取代。这种画法以小笔点染,重叠交织,一幅画完成,要覆盖多遍,非常繁复、又慢,像苦行僧,但呈现出来的画平静隽永、悠长且持久,像停在时空里一样。
*老师遇上坦培拉,就出不来了,一画画到了现在。
心不静的时候,他就一个人待在这间小画室,把空调打开,画一天,有时候中午饭都不出去吃,到下午三四点回家。画完就舒服了。
疫情期间,大家都没出门的那两个月,他在家画的画,快赶上两年的数量了。他说这个生活状态基本上就是自己想要的。
(*老师的画室一角,画架上一幅还未完成的作品)
(课余时间也要画几笔)
选择了坦培拉
他着迷于材料,愿意认认真真琢磨材料,所以他能把画讲到实处、细节处。
坦培拉目前在国内比较小众。和把颜料挤在调色盘上,混合搅拌的油画不同,坦培拉的颜料前期制作复杂,要把蛋清和蛋*彻底分离。“人家觉得很麻烦,我们习惯了,分离蛋清是个特别有意思的事情。”他很细心,而且制作坦培拉是必须把板打磨得平整如镜、繁复地涂上多层,所以他笑称:如果我失业了,还是个很好的水泥工、腻子工、漆工……他能讲清楚分离蛋清蛋*的每个步骤,材料对他有致命吸引力。
为此,他曾经有两三年的时间专门研究敦煌壁画绘画材料,并与坦培拉进行对比,他发现植物媒介(比如桃胶)和动物媒介(比如蛋*)调和颜料绘画的耐久性是有差别的,敦煌壁画人物的脸部现在看来都呈现偏黑色的倾向,是因为他们在绘制时加入了含铁的红色颜料,随着时间推移,含铁的颜料氧化变黑,才呈现现在敦煌壁画面部的形象。而他在17年前临摹的《圣母加冕》(局部)到如今仍然如当初绘制一般光亮如新。
*老师研究的是谁在画?用什么材料画?怎么画?
很多人在南方,不敢画坦培拉,因为气候原因,担心发霉,*志刚做了深入研究,解决了问题。很多的画,是因为材料不同,呈现出了不一样的感觉。*志刚画的坦培拉,虽然涂抹覆盖了二三十层,最后却很平、摸不到笔触,看上去干净且安静。
年,*志刚去首都师大读研究生班,遇到了中国写实画派画家刘孔喜先生。找到了久违的标杆。一生寻寻觅觅,看到了自己前行的方向。刘孔喜先生说:“我喜欢坦培拉绘画的纯粹手工操作,反复涂刷、将底板打磨得平滑如镜的过程对我的耐力、心性是一种很好的考验和磨练。我喜欢坦培拉绘画严谨复杂的绘制程序,这正好使我在不断调整理性思维与感性把握的过程中梳理和深化对视觉形象的认识,最终将其‘凝固’在画面上。我喜欢坦培拉绘画由多层罩染画法所形成的内在含蓄、有如绸缎般的色彩光华和诗意中蕴含着深沉的韵致格调,这与我的精神心境相吻合,也正好顺应了我对这一技法材料的追求.......”
老师的这些话语,惊醒了还在探索前行的*志刚。刘孔喜老师与其他导师不同,他不要求自己的研究生、博士非得按照自己的技法和模式去画。他经常对学生们讲:“我喜欢坦培拉,是自己性格和爱好的原因,你们虽然是我的学生,如果你们不喜欢坦培拉,了解一下就可以了,根据自己的绘画能力和兴趣爱好,去学其他的我也不反对。”先生的人品、画品、师德对*志刚的艺术创作和教书育人有着巨大的影响。
坦培拉是基于工匠性来谈艺术性的绘画形式,没法碰运气,功夫下不够,东西就出不来。上个世纪九十年代,*志刚受印象派影响比较大,后来考入四川美院,之后的画风慢慢倾向于古典,年参加全国美展,他把父亲的*功章组合起来,画了一张静物作品《父亲的财富》,那之后他慢慢发现自己的性格更适合画古典。
也是性格原因,他喜欢坦培拉在制作中不紧不慢的过程,有一种仪式感和秩序感。这种画风,急不得。画坦培拉,可以穿着白衬衣,不用担心颜料沾染,怎么画,画中物和画外人都能保持干干净净的。
“艺术不存在先进和落后,审美风格没有优劣之分。找到内心喜欢的,然后深入进去研究。”初遇坦培拉,是喜欢那种画风,到后来,一直画,那就是一种选择了。
他和坦培拉,是彼此找到。他遇上刘孔喜老师,找到并选择一种画风,同时这种画风也选择了他。“很平静。”
(《父亲的财富》(油画)年4月80X65cm)
(光阴的故事木板坦培拉年6月60X90cm)
(《窗外》木板坦培拉年12月40X35cm)
(《泊》木板坦培拉年12月50X61cm)
(圣母加冕(局部))
带着学生去阿坝州写生
早些年,*老师可是飞驰在草原上画画的人呢。
上个世纪九十年代初,*志刚还在学画画的时候,他们到阿坝州红原若尔盖草地采风、写生。住在若尔盖藏文中学,男生一个教室、女生一个教室,自己带被子、棉絮,像部队行*打包一样,睡桌子、睡地面,一待待半个月。白天拿着相机去画画,和当地人转山,那个时候,拍了很多原生态的若尔盖和藏文中学的学生。他们也和当地牧民一起玩,和牧民学习生存法则和经验,学骑马、学打石头驱赶藏獒,喝当地的酥油茶、酸奶,因为完全不懂,闹了很多笑话,还在寺庙里见到了神秘有趣的各种故事。
“我记得以前达扎寺有一堵六七米高的墙,药箱子大概有二米五那么高,一格一格抽屉都是药箱,有个梯子,爬上去拉开药匣,都是山里野生的贝母、红花、天麻等药材。那个时候村民自己来这里抓药。”
后来当老师,带一届一届艺术系的学生走进阿坝理县、茂县、汶川高山里的村寨去写生,一晃又十多年过去了。
年前的阿坝州,山地藏族和山地羌族还保留着原生状态。每次写生之前,他会让学生们提前买一些馒头、白糖,一瓶五元钱的沱牌酒,然后背进去。有时*老师会提前给寨子里认识的朋友写信,让他们指引,有时就干脆自己去找。到了沟口,碎石路,只好下车,徒步二十公里走进寨子,进去之后就晚上了。一路都有人喊他们去自己的寨子,他们选择看到哪家合适,就进去打招呼,把城里带来的糖、酒礼物堆起来,就可以写生一周,那个淳朴年代的以物换食宿。
以前藏族羌族的房子,一层是猪圈牛圈,上面是住房。主人家从五点多就开始烧火煮饭,烟熏火燎的,大家就得跟着起来了。晚上睡觉,牛粪的味道就散在空气中,大家伙都习惯了。去画画,也常常去转山,经常是走了两三户,就回来了,因为喝醉了。当地人太热情了,只要有客人来,大家就会围在一起喝转转酒。也曾经三瓶酒解决掉隔壁村的生产队长,当天晚上爬上楼,怎么睡的,都完全记不清楚了。
在村子里,他像当地人一样,不修边幅,和老乡一起烤火、吃腊肉、摆龙门阵,“也是奇怪,这里的腊肉,烟熏火燎的,就是比外头的好吃。”老乡们也把*老师当朋友,他们从山上到都江堰,会给他带当地的土特产,鸡、苹果、虫草。
“现在再进去,没有这种感觉了。很难见到这样的阿坝州了,也再听不到这样的故事了。”
(年7月,若尔盖艺术采风和郎木寺喇嘛合照)
(年7月,若尔盖藏族小姑娘)
(理县下孟欧苏藏寨)
(理县薛城水塘寨写生)
(理县上孟写生照片)
(年7月,上孟写生)
(若尔盖巴西草原)
(年,红原艺术采风)
一种秩序和规律的生活
年,他继续到首都师大去访学,继续找刘孔喜先生,非常激动,有过一段“亡命画画”的时期。“那个时候,我能抛开繁杂的事务性工作,专心学习,觉得时间比*金还可贵,非常珍惜,早上八点钟准时起床,开始画画,中午休息一个小时,一直要画到晚上十点钟才回去睡觉。”一年六七张画,产量非常高,结果颈椎、腰椎都出问题了。
如今,他不太给自己规定一个巨大的、完不成的任务,他把画画作为日常生活中必不可少的事情,就像喝茶吃饭一样。他幻想自己最理想的生活是:早上按时起床,自己手磨一杯咖啡,煮一个鸡蛋、一杯豆浆,在画室里面点一盘香。他有个留声机,放点音乐,吃完早餐后走一走,然后开始画画。中午简单吃点儿东西,休息下,晚上喝二两酒,再画一段时间画,思考一些事情,然后睡觉。一种秩序感和规律感。
*志刚有艺术家的观察力,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