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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Uhjnbcbe - 2021/6/16 11:39:00

《延安文学》2013年第3期(总第213期)目录

小说工场

西屯片长陈百姓/钱良营/4

龙种/和谷/24

二套房/王体灵/33

聪明人的天下/许仙/46

绿牡丹/小岸/57

高三的母亲/李大唐/64

刘婷的高考/李革天/70

秋生外传/秦人/77

小说三题/阿成/82

西部散文

最后的荒野/野鹰/87

巴音布鲁克的声音/嘎玛丹增/92

唐朝为何要把李白“流放夜郎”/洪烛/96

村庄吊祭/马步升/101

明秦王陵/朱鸿/104

赶集的记忆/祁玉江/107

桐梓大地/刘燕成/110

乡村回忆/萧忆/113

诗读本

燕山上/北野/118

只有风……/王彦山/121

纸蝴蝶/见君/123

在水之湄/金指尖/125

东风破/姜桦/127

出生地/芦苇岸/129

温柔的灯火/*一文/131

边地书/费城/133

虚空/史翠萍/135

陕北青年诗人作品选/136/高兴涛杜迁慕颜潇潇

红色记忆

解放瓦窑堡的前前后后(连载三)/赵通儒/139

开国少将贺庆积与李鼎铭先生的友谊/秦汉/157

企鹅岛思想文化随笔

《水浒传》里的陕北方言/狄马/160

尖叫的石头/高宏/170

关于生命与灵*的几个关键词/杨献平/179

戏说“小人图”/吕向阳/186

朔方星空

穿梭在古典与现代之间的诗人——李炳智/158

一方水土的爱恋/李炳智/194

我的新诗观/李炳智/206

爱是广阔心灵的驿站/李小雨/208

人文陕北?遆靠山同志纪念专辑

遆靠山同志生平/214

唁电/216

挽联/218

祭遆公文/221

一个把毕生献给*和延安人民事业的人/曹世玉/222

遆书记的人格魅力/肖中强/237

本期美术作品:高宏

刘婷的高考(短篇小说)

李革天

回到家里时,继父和母亲正在街道两边摆摊卖水果,估计要到很晚才能回家。家里乌烟瘴气乱哄哄的,两个弟弟妹妹亚红和亚*为争夺电视遥控板,发生了激烈的争吵,亚红是姐姐力气大,亚*抢不过姐姐,就躺在地上耍赖哭闹,在地上滚来滚去,从门口一直滚到破了的旧沙发旁,像一个鼓足了气的胖墩墩的皮球,又像吸尘器把水泥地上的灰尘都抹得光滑了许多。亚红对弟弟的哭闹根本无动于衷,电视上正在放广告,声音震耳欲聋,亚红喜欢看的《新白娘子传奇》已经播完了,可亚红意犹未尽,仍然陶醉在剧中情节里,对房间里的嘈杂充耳不闻。以至于刘婷敲了很久的门都没反应过来,后来总算耳朵有了反应,身子却纹丝不动,迟疑了一顿饭的工夫,才慢腾腾地走过去开了门,根本没看清进来的是什么人,又像弹簧一样蹦到电视机前,电视上的广告足足播了三十五分钟,才回过头去播放下一集电视剧的节目预告——虽然要到第二天才继续播放,但几秒钟的镜头里亚红喜欢的明星一闪而过,伴随着伤感而惆怅的片头曲,已经足以让亚红激动不已。亚红今年12岁,正在上初一,功课很差劲,却沉迷于看电视上网,对中外明星的绯闻熟稔得如数家珍,对家里的情况却漠不关心,满脑子里装着那些奇奇怪怪的情爱剧,身体也发育得过于早熟而丰满,小小年纪一边大嚼瓜子之类的零食,另一边却已经学会打量和挑剔周围的异性了。她们班上的一个男生是许多小女生的偶像,但别的女生只在心里有一点儿暗恋的萌芽,唯独亚红却为那个男生写了很多封错字连篇的情书,很夸张地张贴在教室的黑板上和墙壁上,弄得班主任老师很头疼,而亚红却暗地里得意,以一种炫耀的口吻绘声绘色地向刘婷讲述。亚红和亚*是继父的孩子,和刘婷没有血缘关系,所有人都明白这一点,所以两个弟弟妹妹和刘婷并不亲热。亚红原本就自以为和家里人之间存在很深的隔阂,有时勉强称呼刘婷一声姐,当然如果要找人倾诉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亚红还是会挑上眼前这个姐,说到底她们毕竟生活在同一片屋檐下。亚*今年才八岁,像一切穷人家受宠爱的男孩一样,给娇惯得很不像话,成天拖着*鼻涕,在屋子里满地打滚,出了门就缠着大人要吃麻辣和雪糕,长这么大从没正经洗过一次脸和手,下半年就要上三年级了,却连名字都写不全。

刘婷吃力地把一大捆复习资料和教科书撵进屋,拖带着这么沉重的负担从学校捱到家里,差不多累得骨头散了架。刘婷羡慕那些同窗一个个都有体面的父母来接,有的开着私家车,有的开着机关单位的公车,最不济的也能叫上出租车,再寒酸的父母也会把子女沉重的行李接过去,让孩子轻松潇洒一回。家长如此重视,是因为这次放假不是普通的月假,也不是寒暑假,而是临近高考前的最后两天,学校考虑学生的精神压力太大,继续做模拟试题也心不在焉,按惯例在讲解完各科最后一次模拟考试后,就让学生离校休息放松,调整好心态迎接决定人生命运的高考。如此一来为了整个家族的前途,父母亲眷恨不得把孩子当一个轮胎尽量加足气,便可以在高考的赛场上遥遥领先,抢先到达笼罩着神秘光环的远大前程。各种昂贵的滋补品和天价营养餐被商家不失时机地隆重推出——似乎只要和高考挂上钩,便抢占了市场的制高点,从此不愁销路,暴利滚滚而来。那些同窗好友们无精打采地吞咽下妈妈精心制作的饺子,就像吞下一只死苍蝇,他们没有胃口心不在焉,但为了敷衍和应付让人不胜其烦的亲情与关爱,只得机械地在父母亲严密的监督下勉强进食。此刻刘婷的同窗好友们就像易碎的价值连城的古董瓷器一样,受到无微不至的呵护,现在他们想清清嗓子咳嗽一声都得小心翼翼,以免引发全家的惴惴不安。因为高考让所有的家长都变得神经质地高度敏感,而这种情绪很快传染给承受了过高期待的高考学子们,他们变得手足无措无所适从,只能听任旁人善意的摆布,就像木偶一样笨拙木讷,连吃饭睡觉这种依靠本能就能完成的简单过程,也被电视上报纸上铺天盖地冒出来的专家吹得天花乱坠,最后连吃饭睡觉都成问题,到考场上技压群雄就明显失去了底气。

和她的同窗比,刘婷并没有类似的烦恼——既没被太稠密的幸福笼罩得透不过气来,也不至于被过于沉重的呵护折腾得失眠虚弱。现在刘婷把书和行囊拖进了屋,靠在墙边深吸了一口气,然后把书整齐地码放在旧家具上。亚*不失时机地凑了过来,近乎巴结讨好地说:“姐,你真厉害。”八岁的亚*无厘头地说了这样一句莫名其妙的话,用衣袖揩了揩鼻涕。刘婷对这个并没有血缘关系的弟弟,一向找不到那种亲情的感觉,在内心深处近乎厌倦亚*,勉强摸了摸亚*的脑袋,让一边玩去。亚*充满期待地看着刘婷,说自己想看动画片。刘婷只好无奈地提醒手里拿着遥控板的亚红:把电视调到动画频道。亚红根本无动于衷,也许是沉迷于一位代言洗发水的明星的一头柔顺光滑的秀发,或许对刘婷的提醒充耳不闻,压根就没听见,所以电视广告依旧霸道地轰炸下去,看样子像八年抗战一样不会轻易画上句号。刘婷懒得去管了,捧起一本复习资料在电视广告的地毯式轰炸中细细咀嚼起来。亚*一见亚红不买账,便撒泼大哭起来,在房间里满地打滚,一边斜眼觑刘婷,满心期待刘婷主持公道。刘婷知道这个弟弟是继父宠惯了的,一向胡搅蛮缠,偏亚红又不买账,刘婷再去干预也未必有用,亚红未必把自己真心当姐姐看待,所以说多了也不管用。刘婷心平气和地温习功课,亚红沉溺在幻想的世界里,而亚*赖在地上哭泣,不过哭声已经失了先前的锐气。

继父和母亲回到家里时,刘婷正在做晚饭。继父带着浑身的汗臭,在一把破旧的风扇前憋足了劲纳凉,实际上继父想脱下上衣露出裸露的中年男人的苍老的上身,虽然那样要凉爽痛快多了,但考虑到刘婷回来了,这样做明显不合适,于是继父努力克制住自己想要打赤膊的念头。继父弓着背从一辆脚踏三轮车上把卖剩下的水果搬进屋,继父埋着头小心翼翼地把廉价水果搬进屋。亚红还在看电视,亚*趴在地上停止了哭闹,亚*懒洋洋地看着父亲满头大汗进进出出。亚红的两眼模糊了,事实上她对一切都视而不见,她还在回味她喜欢的一个电视镜头,恍恍惚惚地嘴角露出浅薄的笑意。继父心疼地把坏了的一个硕大的梨切开,用刀子把坏了的梨肉剜掉——就像外科医生用手术刀割掉恶性肿瘤一样慎重。然后把剩下的看起来没坏的梨肉削尽了薄皮,又小心翼翼地吹去了灰尘之后,摆放在桌上喂苍蝇。一只肥胖的苍蝇凑了过来,继父赶紧用手挥走苍蝇,招呼亚*过来吃梨。亚*揉了揉眼睛,把梨觑了一遭,然后亚*缠着继父说要吃麻辣,继父让亚*先吃了梨再谈判麻辣。亚*咬了几口,梨的汁水顺着咧开的牙齿淌到脖子上,在乌黑的脖子上流出一道道浅沟,亚*觉得脖子上有些痒,就用指甲去抓脖子上的浅沟,然后又用指甲挠耳朵抠鼻涕,脸和脖子都分泌着梨的汁水。亚*咬了几口梨,亚*吃着吃着感到恶心,于是索性把剩下的梨拼命往肚里咽,嘴唇和腮帮子都鼓起来了,亚*终于把梨吞下肚,理直气壮地让继父给亚*买麻辣。继父让亚*用双手捂着眼,然后继父像变戏法似的掏出一小包麻辣,刘婷慌忙赶过来扯着亚*的耳朵要把亚*拉到水龙头下洗干净手和脸,不过亚*挣脱了,得意洋洋地在角落里津津有味地大快朵颐。刘婷趁着间隙便去找那本复习资料,母亲大声咳嗽着炒菜。继父弓着背俯下身子,把坏了的水果精心挑拣出来,那些最糟糕的已经发酵的就扔掉,屋子里洋溢着一种腐败了的水果发酵的奇特氛围。

刘婷一家人住在地下室里,这间冬暖夏凉的地下室是一个远房亲戚用来堆放杂物的,看在亲戚的情分上,让刘婷一家人住了下来,自然不要一分钱的房租。那些无关紧要的杂物都被继父给拾掇干净了,不过还有一些主人舍不得丢弃的被精心安置在靠墙的角落里,这些杂物包括一捆乳白色的塑料管和一台八十年代出产的上海牌缝纫机,以及一些说不清来历和用途的含混不清的各种报废零部件。这些杂物有一种先入为主的天然优越感,它们本来应该扔进垃圾堆和废品回收站,但现在却昂首挺胸地充满骄傲地挤占了狭窄地下室的有限空间,成为刘婷全家生活的一部分内容。这些杂物被继父擦洗得几乎可以称得上一尘不染了,对这些杂物的精心呵护,代表对那位远房亲戚的感激之情,并且这些杂物既然无法打发,那么让这些杂物体面漂亮,也不失为一种对眼下这种处境的弥补了,也算是对生活本身的一种美化了。刘婷的母亲首先挖掘了这些杂物的潜在价值,她惊喜地发现那台老旧的上海牌缝纫机居然还可以使用,于是时不时房间里便洋溢着笨拙的伴随缝纫机踏板节奏的穿针引线的灵动了,衣裳打了补丁继续穿是一种最下的智谋,但扣子掉了却尽可以堂皇地缝上一颗相似样式的扣子,冬天袜子破了一个洞也可以补好再穿,孩子们自然不好勉强他们穿这种老掉牙的袜子,但继父和母亲却不必有任何害怕有损尊严的顾忌——他们整个冬天都穿这种袜子,又暖和又结实。也许母亲年轻时待字闺中,最大的梦想就是拥有一台最新款式的上海牌缝纫机做嫁妆,但这个梦想在普遍贫穷的时代,却显得过于虚无缥缈不切实际。刘婷的生父是一个乡下民办教师,转上公办的那年,刘婷刚好上四年级,父亲得胃癌死了,父亲临死前最大的心愿就是希望刘婷能够继续读书,最好将来上大学,有了文凭就不会像他本人一样大半辈子当民办教师,受窝囊气,比上头分派下来的公家人低人一等。那些刚从大学毕业的娃娃一走上讲台,就能赢得更多的关注和信任,连大字不识的乡亲都鄙视民办教师——考不上学堂才干这一行,出处就有了问题,学问好不到哪儿去,哪怕转正了也是接着误人子弟。

刘婷能考上县里的一中,继父乐开了花,并且在得意之余总结出来刘婷能考上县里的一中,是因为刘婷的生父是读书人,所以刘婷这孩子就是读书种子,不像亚红和亚*只会瞎胡闹,正应了一句老话: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生来打地洞。继父自豪地说刘婷将来一定是一只金凤凰,虽然眼下在鸡窝里遭罪,继父说得亚红耳朵都起茧了,亚红特别反感这话,但听多了就无所谓,只要继父夸赞刘婷,亚红说又翻老*历了。亚*还小反正听不懂就不会抗议抬高刘婷贬低了自己,这时候最尴尬的是刘婷了,刘婷附和着亚红说继父又在翻老*历了,而继父依然自得其乐地翻老*历。

母亲停止了咳嗽,刘婷逮住亚*总算洗了一把手和脸,亚红打了一个呵欠把电视机关了,因为迟迟没等来心仪已久的明星上场,所以意兴阑珊地伸了一个懒腰走到饭桌旁,亚*逮住这个空隙把电视打开,调到了动画片频道,正在播喜羊羊灰太狼,灰太狼刚说完“我一定会回来的”,然后又是广告。吃晚饭的功夫继父想起来了:刘婷的舅舅下午打电话嘱咐刘婷不要紧张,争取考出最好的成绩。刘婷的舅舅在距离很遥远的另一个县的一中教书,坐火车去舅舅家要一天半的功夫,几年前刘婷去过舅舅家,感觉气氛很沉闷,舅妈实际上并不欢迎这个和丈夫有着血缘关系的遥远而陌生的外甥女,刚呆了一两天刘婷便借故告辞了。舅舅平常很少有联系,一年当中也就稀稀落落的几个电话,不过刘婷上高三后,舅舅的电话便明显多了起来,刘婷感觉出舅舅还是很关切自己的学习特别是关键的高考,为了表达这种夹杂浓浓亲情的关注,便每隔一两个月打电话了解刘婷学习的基本情况。刘婷想舅舅说的那些高考注意事项,还不是课堂上老师们反复强调了千百遍的,刘婷和她的同窗听得耳朵都起了茧。刘婷很清楚那些话虽然语重心长,并且毫无疑问是正确的,但却没有新意并且实际上等于什么也没说,譬如不要紧张要冷静啦细心啦从容啦等,既抽象又空洞毫无疑问是废话,只会加剧刘婷和她的同窗的紧张。反复强调这些话已经近乎神经质地偏执,从一个侧面说明老师们自己比学生还要紧张,因为学生的成绩关系到他们的职称待遇等等,所以光说这些空话无聊透顶,就像义和团面对洋枪洋炮时念诵那些自欺欺人的咒语,幻想可以刀枪不入。刘婷想老师也真可怜,日复一日的说教早已磨损了灵感和棱角,而蝇营狗苟的职称待遇又让他们在斯文的外表下心力交瘁地奔走争竞,他们意识不到自己说教的内容空洞枯燥单调,早已陈腐不堪。他们的精神世界就像古埃及人制作的木乃伊,他们用教科书上的那一套来糊弄学生,模糊了现实和书本的概念,虽然明摆着他们自己就不是不食人间烟火的神仙,但却生活在一种虚幻的错觉里。所以学生毕业了一般都会尽快淡忘老师,回想起自己的老师都会哑然失笑,老师灌输的那些甲乙丙丁在社会的大潮里被漂洗得轻如鸿毛,最后竟完全出局,老师的形象也在街头小贩和市井平民的眼里显得脑袋里少了关键的一根弦。在飞短流长的无聊中人们传递着关于老师的笑话,当老师拎着菜篮去菜市场买菜,和菜贩子不厌其烦地校正斤两毫厘,菜贩子觑见老师捏了捏鼻梁上的眼镜,就无厘头地捅出一句“敢情您八成是老师,也难怪这样”,口气里灌满了戏谑和轻蔑,老师竟麻木得听而不闻,菜贩子朝别的菜贩子努努嘴,于是整个菜市场的人们都在明里暗里笑话老师,用这种方式表现自己的新潮时髦。刘婷想舅舅也一样地很可怜,因为舅舅也是老师,所以当继父掏出最新款式的山寨手机,让刘婷把电话拨到舅舅家聆听教诲时,刘婷谈谈地说不必了,舅舅自己也带高三班级,此刻忙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继父在吃饭时得意地说自己也听说再过两天就要高考了,因为大街小巷都陷入了高考前的冲刺状态,顾客和路人都满脸亢奋分析今年的高考,并且有鼻子有眼地比照最近几年的成绩,还有县内几所重点高中的龙争虎斗,又细细评点临近县市的一些名校的抢眼表现。继父自豪地陈述刘婷在县一中上高三成绩优异时,顾客和路人都肃然起劲。继父还说城东郊外碧云庵的签很灵验,大殿上供的菩萨专门护佑科场中的男女娃子,烧一炷香磕几个头也是功德无量,早在前一段日子就香火旺盛得不得了,络绎不绝的家长牵着孩子上了山头许下诺言发下心愿,每天人来人往把山上的蚂蚁都踩死了成百上千。继父神秘地压低嗓子说去年县里的文理科状元都在碧云庵抽了签,签上说这两个是天上的文曲星,敢情菩萨早已料定高考的结果,继父还听说这是庵里的师父亲口说的,自然半点不假。亚红不耐烦地冲继父嚷了一声“封建迷信”,亚红说不要成天嘴里挂着高考高考的,闹得紧张兮兮,亚红说这一家子都有病是神经病,亚红宣布她在家里呆腻了,然后就打了一个呵欠,抢过亚*的遥控板一口气调了十几个台,亚红喜爱的连续剧还是没有上演,亚红伸了伸懒腰,叹了口气说活着真没劲。

刘婷对这些八卦新闻像亚红一样了无兴趣,不过刘婷不忍扫继父的兴,便转过身去给继父满满盛了一碗饭,回过头来却发现继父鼾声如雷——已经趴在饭桌上进入了香甜的梦乡,八成在梦中身轻如燕飞到了碧云庵,替刘婷抽了一支上上好签,嘴角浮现出天真烂漫的笑容。刘婷把赶紧把碗筷收拾了,用抹布把桌上的油腻擦干净了。

早在几年前,继父的远房亲戚就精明地提出,学校放假时可以让刘婷到自己家和女儿歇宿,顺便给上初中的女儿补习功课。随着刘婷渐渐发育成熟为一个少女,和一家人挤在地下室的狭窄空间里的确存在一些令人尴尬的情形,这位远房亲戚的提议让继父从这种尴尬中摆脱出来。现在刘婷敲开了这栋楼的四楼一单元的房间,继父的远房亲戚一家人早已用过晚餐,墙上的闹钟指着八点一刻钟,房间里开着空调,刘婷在门外脱下自己穿的运动鞋,熟练地从地上找了一双宽大柔软的拖鞋套在脚上,情不自禁地打了一个寒战。继父的远房亲戚是一个胖子,全身的肌肉松弛臃肿,向刘婷和善地点了点头,刘婷照例和继父的远房亲戚一家人打了招呼,口齿伶俐地叫男主人“叔叔”女主人“阿姨”,接下来继父的远房亲戚招呼刘婷坐,刘婷感觉自己还是站着的好。

继父的远房亲戚把电视关了,然后对女儿和刘婷说“不打扰你们学习了”。现在客厅里只剩下刘婷和远房亲戚的女儿——一个智力平庸成绩中等的初三学生,戴着和身躯一样肥胖的近视眼镜,在学校在家里连屁都不敢放一个,老师和家长总是横加指责,无非因为各方面都不出众但却中规中矩,批评这样的孩子不会引发强烈的抵触情绪,同时大概被寄托了不切实际过分拔高的期待,老师和家长总爱吹毛求疵。继父的远房亲戚的女儿叫“赛男”,不过并没有赛过男子汉的阳光与活力,相反被初三的功课压得喘不过气来,像一棵地窖里的马铃薯芽一样苍白孱弱,整天无精打采疲惫不堪,有几次上课时打瞌睡老师暴跳如雷,被罚抄了一星期的课文——所有的老师都对亚红无可奈何,但对赛男式的好孩子却滥施淫威。继父的远房亲戚跟刘婷打过招呼——为了让赛男考上县里的一中,刘婷务必尽心辅导,每次辅导功课的时间从晚上八点延续到十点整,才可以洗漱完毕后休息。赛男不停地打呵欠,脑海里一片空白,把全部精神用于吃力地对抗浓浓的瞌睡,这样一来对于刘婷的讲解就懒洋洋的心不在焉。时钟指到九点半的时候,赛男石破天惊地打了一个巨大的喷嚏,连沙发都震动了。继父的远房亲戚披了睡衣,咳嗽一声把头探到客厅里,对刘婷说:“差点忘了,两天后就要高考了,你先去休息吧,赛男就再坚持半个钟头。”刘婷嘴里说不要紧的,脚步已经迈到洗嗽间,开始刷牙嗽口——牙刷和毛巾都是用了好几年了的,就搁在继父的远房亲戚家的洗嗽间。之后痛痛快快地冲了淋浴,换上带来的衣裳。当拧开水龙头听到哗哗作响的流水声,刘婷不禁同情起赛男来。刘婷走到客厅发现赛男已经趴在桌上睡着了,看看时间已将近十点,便搀着迷迷糊糊的赛男进了两个人的卧室,熄了客厅的灯,给赛男盖好被子时,赛男似乎醒过来了,问刘婷现在几点了,然后就完全进入了深沉的睡梦中。

两天后的6月7日清晨,赛男额头发烧,八成是感冒了,继父的远房亲戚一家人都忙碌起来,簇拥着到县人民医院去化验,一边忙不迭地给班主任老师电话请假。刘婷来到地下室时,继父和母亲已经出门摆摊卖水果去了,亚红还在酣睡不醒,刘婷把亚红叫醒——上早自习已经迟到了,亚红满不在乎地慢条斯理地对着镜子梳头发,折腾了一顿饭工夫才上学校。刘婷觉得家里空荡荡的,她已经习惯了乱糟糟的光景,忽然觉得太清净了,反而显得空虚无聊。继父把手机摆在桌上,自然是留给刘婷掌握时间的,刘婷把家里拾掇了一番,看看时间还只有七点二十五分,亚*还在酣睡中,嘴角流着涎水。

今天是6月7日,高考的头一天,有关考试的注意事项刘婷早已烂熟于心,再次清点无误后,把准考证身份证和获准携带的文具装进透明的薄塑料袋,七点三十分整,刘婷深情地打量了阴暗逼仄的地下室里寒酸简陋然而温馨的家。她突然明白她和亚红亚*是一家人,亚红是她的妹妹,亚*是她唯一的弟弟,继父比亲生的父亲还要亲近,而母亲是哑巴——这只会让亲情更加沉默寡言,也更加深沉厚重。她们一家人走过了许多平淡无奇的风风雨雨,而今天是全家为刘婷骄傲自豪的日子。刘婷很清楚亚红还不懂事亚*还太年幼无知,而继父已经明显苍老了,母亲是正在衰老的残疾人,在这个家里刘婷就是主心骨,需要刘婷照顾整个家庭,没有人认为刘婷脆弱到风一吹就化了的地步。今天在人生最关键的道路上,刘婷稳稳当当迈开步伐,没有家人陪伴没有牵挂不下的百般叮嘱,没有人起早摸黑为刘婷准备一顿可口的营养餐。而这让她更加自信,迈着轻盈的步伐到小吃店要了一碗稀饭和几个包子,吃完了扯下一截餐巾纸,把嘴角的油腻擦干净,付过三块五毛钱的早点费。

去往考点学校的街道已经实行交通管制,路上挤满了川流不息的送考大*,刘婷很快溶入了这股人流。来到考点学校的门口,佩戴考务工作证的工作人员表情严肃地验过考生的证件之后放行,对于陪同而来的家人亲友,这就是令人遗憾的终点了,在再次语重心长地告诫千万要冷静要细心不要紧张后,就焦虑不安地目送自己的孩子不可避免地走出视野——这种慈爱关切的眼神曾经无所不在地笼罩了考生的一举一动,就像一张牢不可破的大网,终于考生成为漏网之鱼,茫然不知所措地游向因为陌生而显得杀机四伏的彼岸,也有的考生一辈子也游不上岸,又龟缩进那张亲情织就的大网,在这里吃穿不愁无风无浪一潭死水。考生已经消失在茫茫人海,而家长依旧用尖锐的目光寻找挖掘考生的踪影,当明白这全是徒劳显得荒谬可笑时,家长悬着的一颗心居然松了一口气,相互之间开始打趣自嘲,他们温习和回味他们那一代人的高考,他们惴惴不安地揣测今年的命题是否又会偏难。相当一部分家长不会离去,他们选择就在考点门口望穿秋水地守候,等候第一场考完后再把考生接回家里或者是预先租好的宾馆房间,实际上他们迫不及待地渴望得到有关考试的信息,而这要等第一场考试结束后,由考生从考场走出来亲口告诉他们。

八点三十分刘婷已经通过了安检,坐在教室里心不在焉地聆听考点统一播放的考前的话,两个监考老师满头大汗——虽然年年都参加高考监考工作,可心里依旧不踏实,生怕闹出什么乱子来,他们的嗓音明显嘶哑了。现在刘婷完全确信自己能考出好成绩,她完全明白知识改变命运的格言,并且无比真切地感受到了高考的公平公正的氛围,而这导致她的自信心空前膨胀。考前的话已经播送完毕,教室里弥漫着折磨人的压抑和寂静,几个考生再次走出去上卫生间,坐在刘婷右边的一个男孩面色苍白地咳嗽,考场里的监控摄像头已经启动,讲台靠窗的墙壁上用来屏蔽手机信号的亮晶晶的屏蔽仪,也由监考老师郑重地插上通电的插头,并谨慎地按下了开关。上卫生间的考生陆续返回,并再次在靠近考室门口的走廊接受安检,主监考在讲台上徘徊,频繁地打量头顶墙壁上的早已校正无误的时钟的走向,许多考生无聊而忐忑不安地抬头看教室的天花板,他们看见了头顶的快速转动的电风扇,靠窗的考生眺望窗外,能觑见远处街道上穿着明媚制服的执勤交警。主监考小心翼翼地用小刀开启答题卡袋,时钟指向八点四十五分,经过犹豫和徘徊之后,已经上过三次卫生间的坐在前排的一位考生毅然再次走出教室,一路小跑去往卫生间。刘婷脑海里浮现出继父和母亲小心翼翼地守在水果摊前的画面,继父和母亲满脸堆笑。在想象中一股地下室的阴暗潮湿的霉味爬上了鼻梁,刘婷仿佛闻到了家的气息,她已经在答题卡上准确填写好姓名考号,工整娟秀的字迹透露出内心的安详。

监考老师一丝不苟地把条形码粘贴到考生的答题卡上,动作娴熟精确,鼻梁上泌出细碎的汗珠。刘婷想起了舅舅,想起了记忆中的父亲,她觉得眼前的监考老师像极了舅舅和死去的父亲。

就在这一瞬间,她已经想好等高考成绩出来后,报考师范大学。听舅舅说,报考教育部指定的几所全国重点师范大学,可以豁免全部学杂费。

开考前的最后五分钟,静得可以清晰地感受到监考老师小心翼翼地发放试卷的轻柔的节奏。

(本文曾刊于2013年《延安文学》第3期,总第213期)

作者简介:

李革天,男,1976年生,新化一中语文教师。从事文学创作多年,作品散见于《诗刊》、《青年文学》、《延安文学》、《短篇小说》、《金田》、《巫山》等。

李革天为李革天老师的才情点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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