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Uhjnbcbe - 2021/7/12 16:28:00
作者简介刘秀娟,女,1979年出生,山东安丘人。2006年毕业于北京师范大学,文学硕士。现任职于《文艺报》。主要从事儿童文学研究。评论文章散见于《中华读书报》《文学报》《中国儿童文学》《图书商报》《儿童文学》等报刊杂志。朝圣之路一、我们的司机是一位藏族师傅,车里放的都是藏族歌曲,嘴里说的都是家乡的好话。说得多了,加上方言有些不通,没有多少留在心里,惟有一点让我惦记——观音庙。师傅说,在藏族人心目中,观音庙就是小布达拉宫,一个修行的人,如果只到过布达拉宫而没有到过观音庙,就好比一件衣服少了领子,是不完满的。这样的比附,让我有了很深的期待。行程未定,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有这样的福分,能够被观音庙的佛光照耀。虽然不是信徒,但是对于圣洁之地,对于一个民族如此重要的朝拜之地,还是心生好奇和向往。当第一挂五彩经幡和八角碉房扑进视野的时候,便知离金川越来越近了。从休闲宜居、充满人间烟火气的成都一路向西,过马尔康,到金川,感觉是闯进了另一种生活。麻将、茶楼、火锅、从舌尖麻到脑仁的青花椒;高山、狭道、背篓、藏袍、僧人、漫山遍野的梨花、积攒了风霜的脸……6个小时的车程,已经算是远途了,但是作为从热气腾腾的人间到仿若世外的高原小城的转换,又觉得太快了,我一时不知道该以什么样的心情来走进她,那么小,那么慢,那么安静。一颗风尘仆仆的心,一具在都市快速旋转了十几年的躯体,像是一滴沸油溅落在平静的水中,不知如何相融,只好漂浮之上。到了金川,同来的作家们分头去了各自的目的地。没有目的的我,恰好被安排去观音庙参观,心中便讶然冥冥中的缘分。竟然有点紧张,那是一个庞大的存在,一种与我格格不入的生活。二、金川对我这个浮光掠影的观光客真够厚道,居然在梨花怒放的春天下了雪,而后又迅疾地阳光灿烂,我就真真见识了一个金光普照的白色春天。巧了,盛开的正是金川“雪梨”。这雪梨之名从何而来?是肉白如雪?是如雪一样入口即化?还是与雪山相伴而生?没有去考证。与内地的梨树不同,它叶子未发花先绽放,加上都是几十年甚至百年的老树,房前屋后见缝插针地栽种,于是漫山遍野地白了,其间,偶有萌绿的柳树,软软的绿像雾一样,为山上的白雪和地上的白花做了恰到好处的点缀。金川也有灿*的油菜花,也有粉艳桃花、翠色垂柳,但是她的基调是白色。这些梨树在这片土地上繁衍了世世代代,子子孙孙根植于此,历经沧桑甚至血雨,依然在每个春天都如期献出娇嫩的白,每一朵都楚楚动人,在一起,却声势浩大。安静的山川大地更加圣洁。从金川县城到观音庙大约90公里。出县城不久,便是绕山而行的弯道,紧贴着山壁修建,在当地可能不算狭窄,但是每当看到峭壁上悬空的石块,或者需要会车,我会紧张地抓紧扶手,身体绷直。当地司机已经出神入化,他的轻松让我信赖,紧张的肌肉松弛下来。此地的人们,已经适应了这土地的奇美,也适应了它的严酷和粗粝。路直通观音庙。车行一半左右,一个,两个,三个,五个,越来越多……身穿藏袍的人们以及僧人,三三两两,身负背包,扶着拐杖(其实就是一根长短粗细刚刚凑合的木棍而已),行走或者路边休息。我不由得坐直身子,先是从车前玻璃,继而从后视镜里,紧紧盯着这些徒步的人们。虽然早知道藏族民众对信仰的虔诚,但是亲见这样的场景还是震撼了我。仿佛时空回转。已经不知道有多久,除了旅游,除了散步,除了短距离的舟车换乘,我几乎不见用双脚来赶路的人。他们赶路,却并不匆匆;走得尘土满身,却表情淡然,甚至驻足,对着车里的我们微笑,完全不在意扬起的尘土中也有我们的贡献。“离观音庙还有多远?”“他们还要走多久?”“他们从哪里来?”“为什么还背着锅?”“没有大巴吗?没钱坐车吗?还是必须步行?”“能搭我们的车吗?”“晚上住在哪里?”……我不停的问司机师傅。纵然你理解这是信仰的力量,但是久居城市之后,看到那些并不强壮的、年老的、甚至伛偻的人们,这样躬身向前,日夜兼程,你还是会满心疼惜。从这些人们身边驰过,我浑身不自在。一种强烈的羞愧感攫住了我,涌起下车同行的冲动。终究只能是冲动,而非行动。时间不允许。是的,时间,现代人的时间多么宝贵,用小时甚至分钟计算。我们也在匆匆赶路,只是不用脚步,用时间。我们的生活,像列车时刻表一样,几点出发,几点到达,都必须在掌握之中,脱轨的后果不可想象。我们像列车碾过铁轨一样,碾过时间,同时也被时间碾压。我也没有勇气提出这不合理的要求,虽然师傅很热情,但是不给对方增加负担也是现代人彼此间最基本的规矩。我们知道彼此都是一面之缘的过客,这次行程是我们共同的任务,按时完成才是目的。我们宝贵的人生有太多事情要应付,只好不断加快速度。三、观音桥镇到了。典型的藏区风情,主街已经成为藏区特产和工艺品店的汇聚地。主人憨笑着招徕生意,似乎又不是那么热切。老人们聚群闲坐,话不多,仿佛在一起享受这春日暖阳就足够了。刚刚度过漫长的冬季,肿大的关节、隐痛的风湿腿、满脸的沟沟壑壑,需要这样的阳光暖一下。虽然海拔不及西藏,年幼的孩子脸上也有了明显的皴裂和高原红,在街上窜来窜去,给这街添了一份活泼的、蓬勃的气息。镇子不大,但是干净整饬。风景区的负责人李祥全先生介绍说,原来的老街狭窄泥泞,环境很差,现在“变得好,变得漂亮,变得整洁”,得益于四川省委省*府提出的藏区跨越式发展思路。阿坝人的理想,是全域性旅游,希望人们走进阿坝,走到阿坝的任何一个地方,都仿若置身景区。对于金川来说,观音桥景区是一个突破口。“养在深闺人未识”,青山绿水的金川直到2011年才勇敢地迈向旅游经济。观音庙是整个景区的核心吸引力。这座有着1300多年历史的古庙,供奉的是自然开成的四臂观音,在五省藏区威望极高。近些年来,随着交通条件的改善,每年前来朝拜的信众达20万人次。新的景区规划完成后,基础设施配套日益完善,接待能力、食宿条件、线路开发、配套设施等都显著提升,游客的数量明显提升。“以前每年到这里的自驾游人数不超过5000,现在是5万。”李先生介绍说,观音庙一带聚集了优质旅游资源,沿山下的太阳河而上,是一整条自然风景带,完全可以实现优美自然风光和神秘宗教文化的结合。“就我所知,金川县的GDP并不高,属于国家级贫困县,要完成如此宏大的规划,资金怎么解决?”“医院、学校等基础配套设施,由*府财*解决;景区的基础设施和某些景点的建设,靠招商引资;你现在看到的这条主街,两边的门面房都是老百姓自建。观音庙隶属寺管会,自筹自建自收自支。因为提供旅游服务的成本相对低,所以镇上的老百姓还是很富裕的,从新区建设中的获益是很明显的,很多人家都配了私家车。”李先生给我算了一笔账,目前到观音庙的信众,基本上都非常节俭,不住宾馆,多数是找一家铺位,裹着自己的衣物打地铺,一晚上10元左右;吃一碗面,10元左右;如果乘车上山,车费30左右;总共的花销不超过50元。但是每年20万人次的客流,还是给镇上带来巨大收益。而游客的消费却高得多,除了高档一些的食宿,还有不菲的一笔特产和纪念品开销。这块土地终是不辜负她的子民。在改革开放之后轰轰烈烈的经济发展中,她的偏远造成了闭塞,这个地方的人们从改革中获取的红利远远低于东部地区,幸运的是,在今天,当人们开始承受环境过度消耗带来的苦果时,这方土地的“落后”又变成了最珍贵的资源。四、观音庙藏语称“土基钦波寺”,信奉喇嘛教宁玛派(红教),主要研究阐释喇嘛教前弘期经典。据《金川历史文化览略(中)》,由于13世纪以来*教势力兴起,观音庙经典中已涌入了大量*教佛理,以至现在很多人都认为它是*教寺庙。庙在纳勒神山上,山下建成了开阔的煨桑广场。广场的主建筑是21米高的煨桑塔。花瓶造型,以白为底色,周身绘以藏式唐卡图案,同时又镶嵌龙、凤、兽的雕刻,目前为世界第一大煨桑塔。如此威严,却丝毫没有架子。它面向所有信众开放,进庙的人们通常先在此祭祀、烧香,再上山。有些虔诚的信众,会从此处开始,按顺时针方向,绕神山一圈,称为“大转经”或者“外转经”。站在煨桑广场中轴线上眺望,正前方是象山转经筒,金碧辉煌,很有气势。据景区的解说词,这转经筒高26.6米,筒身直径10米,总重量124吨。筒帽采用吉祥长寿彩绘,筒身绘有藏式保伞图、藏八宝图、六字真言图、莲花图、七珍宝图。筒内挂有2000尊四臂观音鎏金佛像、1000幅四臂观音唐卡,经书格内放置经书达32吨。如此负重,只能靠电力驱动。日日夜夜,承载着子民沉甸甸的期盼,缓缓转动,有种悠远的、天地恒长的笃定。“经书是信众以及当地百姓捐赠的。”李先生特别强调说。煨桑,转经,进庙,无需门票,这是他们的日常生活,因为不必刻意,反而更有意义。主*者能有这样的情怀,也算百姓的福气。不知有多少地方,成为景区之后,剥夺了当地人与生俱来的权利,只问收益,不问疾苦,最终,那景点所承载的东西也必然日益寡淡,甚至变味。雪后初霁。天蓝湛湛的,没有一丝杂色,阳光灿灿,穿过透明的空气,温暖着群山、树木、飞鸟、人,它所能及的一切。煨桑塔里香火旺盛,袅袅香烟从塔顶冒出,上升,与团团丝绵一样的白云相接、相融。这应该是诸神接受了信众的祈福吧。煨桑的人们,就是希望松柏的香气能飘扬至高无上,抵达神祇,求得安康。“我们也去煨桑吧。”周到的李先生随身带了一包谷物、小瓶白酒、几迭“龙达”,在我行礼之前先做了示范。我依次照做,不敢拿私欲烦扰诸神,只为金川百姓送上异乡人的祝福,愿此地永远民生安顺、圣洁吉祥。景区人并不多,浑厚低沉的诵经声回想在整个广场。逡巡在此,久久不愿离去。天遂人愿,果真就遇上了当地来煨桑的百姓。两辆摩托车“哧——”地急刹在煨桑塔旁边。一位身着藏袍的中年男子,三个年不过二十的藏族小伙,其中一个身着僧服。着便服的小伙以这个年纪特有的那种长腿鸶鹭的姿势,满胸满怀地抱一捆新鲜松柏,疾步到塔前,进行祭祀前的准备。他们洗手,挂好五色经幡,开始祭祀。我有些冒昧地上前攀谈,好在他们坦率热情,答话不多,可能有语言或者理解的困难,但是慷慨地邀我同祭。这是来自“二嘎里乡”的一家父子,其中一个儿子在壤塘佛学院就读,将来要进寺院。藏民把当喇嘛看作是荣耀,一个家庭若有两个男孩,必有一个当喇嘛,有三个儿子,必有两个。也有的将男孩全部送进寺院,由女儿赘婿来继承农活。我询问现在还是否如此,回答不是很明白,我理解是很多人家会送孩子去庙里或者佛学院,但是已经不是普遍的要求,毕竟寺院的学习和义务教育制度的要求还是有相抵牾的部分,更重要的是,现在的年轻人有了更多选择。那些依旧能选择终身侍佛的男子,便是出于一种精神的向往与灵*的定力。在民族地区,对各种文化必须兼容并包,主*者要有在各种矛盾中寻求共通和变通的智慧。金川是个多民族融合之地,这里的人们和*府都在历史的甘苦历练中,寻找到了彼此共存的方式,保证了此地的祥和安宁。其余两个儿子烫染了*发,着装和中国大地上任何一个小县城、小镇上的青年一样,廉价,然而时尚,只有身上的藏饰算是一个标记。寡言的父亲是典型的臧家汉子,瘦削刚毅,脸上留着风霜的雕刻,靴子沾满泥巴。父子四人无需太多交流,流畅地完成仪式。看得出,年轻的儿子们虽然生活方式和父辈已大为不同,但是对信仰依旧坚守。甚至,我会觉得,年轻一代的坚守更是难能可贵。这已经是一个完全打开的世界,声色犬马、奢靡淫逸、浮躁摇摆已经构成了这个时代不可回避的旋律,年轻的心如何在浮华中保持纯净、选择坚守,这是对人性极大的考验。但愿这些年轻人,能从信仰里获得心灵的力量,在躁动的时代,在面临利与义的选择时,灵*深处仍有清晰的不可触碰的底线。这一家人的供奉很慷慨,相比之下,我们只是“意思一下”。小伙子把柏枝抱到塔内的火堆里,倒上一大瓶白酒,邀我一起抛撒青稞。我抓了一把,还热乎乎的。“今天早上刚炒的,你尝尝,挺香的。”我捻了几颗放到嘴里,一种陌生的粮食之香。有一些撒在塔外,他告诉我这是留给鸟儿的。另一个儿子带着年轻人特有的快活抛撒“龙达”,边抛边吼咒语,虽然他不断重复,可惜我怎么也记不住。五、到了山上,我们并不急于进庙。站在庙前观景台环顾四周,纳勒神山之巅就是观音庙,金顶红墙,独立于空旷的天宇之下,周边没有任何建筑遮挡,更显气度恢弘。阶梯从观景台直通上去,仿佛到云间。阶梯两边都是转经筒,人们一边攀爬一边拨动经轮。观景台正对面是象山。象鼻、象脊都清晰可辨,象身有彩漆涂刷的“嗡、嘛、呢、叭、咪、吽”六字真言。据说山腰的图案如果仔细辨认,恰似吉祥八宝图(金鱼、莲花、宝瓶、胜利幢、白海螺、吉祥结、金轮、宝伞)、佛塔,以及各种法器,其中虽难免有些附会,我无法一一对应,但可见此地的人们对观音庙神性的崇拜。观景台视野开阔,包括象山在内,周围分据六座山,拱抱着观音庙。按当地人的说法,六座山像盛开的莲花,六山合抱的天空像硕大的宝伞,观音寺便真是立于风水宝地了,更增添了它的灵验色彩。观音庙建于公元七世纪,始建史实不详,只剩传说流传。一说是嘉绒藏族的求道者喜饶坚赞喇嘛得到上师扎西多吉的预言:“你的故乡六山汇集的地方,象征六道,那是吉祥之地。象山对面将出现拯救众生的菩萨,在*牛久卧的地方建寺庙,*牛升天的地方,菩萨将显现。”喜饶坚赞从西藏回来路过绰斯甲(即今观音桥镇),驮经书的*牛经过欧都时卧地七天。喇嘛判断此地便是预言中的吉祥之地。他住到名叫“嗡嗡”的寨子里一家农户家里。某天,这家农户三兄弟中的一个,耕地时犁铧碰到了一个异常坚硬的物件,继续前耕,再次碰撞,地下传来“哎吆”一声,吓坏了农夫。努力翻开土层,竟然是一尊菩萨显露头部!农夫赶紧回家报告这奇异之事,喜饶坚赞欣喜若狂,百姓们听闻后也涌来庆贺。于是,在绰斯甲土司的主持下,人们在菩萨出土的地方修建了寺庙来供奉这座观世音菩萨。经世流传,这传说已经被赋予了极为丰富的细节,简述如上,不在于判断其虚实,而是从中可见这座寺庙应是当地百姓自己筹建,是一座具有深厚民众基础的寺院,可谓兼具天时地利人和。即便是被神护佑,也难逃人世的狂澜。可以想见,这座古老的寺庙和此地的人们一样,在严苛贫瘠的生存环境里,艰难地扛着世世代代的兵荒马乱、天灾人祸。遥远的已不可溯,近有记载的,是1961年的大火,寺庙完全被毁,当地信众把观世音菩萨石像珍存了起来。这是中国当代历史上最为劫难的一个时期,可想而知,在当时的环境之下,菩萨已经不宜显现。据《金川历史文化览略》记载,现在我们所见的宫殿,是1979年由当地喇嘛和信众重建,并于1980年8月11日(农历七月初一)至13日“观音菩萨生日”举行了隆重的“扎那夏”(即开光典礼)。“汶川大地震的时候,寺庙受到损坏了吗?”“受到了破坏,但主建筑没有倒塌,现在的侧殿是08年以后重新修建的。”李先生回答说。一边和李先生聊天,一边细细地看这些来朝拜的人们。一个少年僧人在打电话。我问李先生,少年的手机能不能上网?面对这个光怪陆离的世界,他们心里会不会住进魔*?会不会有僧人中途放弃修行?这些孩子对外面的世界难道就不向往?在金川广法寺,见到那些小喇嘛,我也有同样的疑问。但是,出于对佛家之地的尊敬,我不能如此无忌地询问。李先生大概的意思是他们只是打电话发短信,内心的笃定能让他们保持判断和信仰。显然,这简而化之的答案不是我想要的。哪怕是僧侣的世界,也是一个不断与自我与他人纠缠、论辩甚至战斗的复杂世界,只是,出于某种忌惮,很少有人去深究。其实很不公平。芸芸众生在俗世的种种困惑都可到此处来求解求答,但是这些替众生祈福的人,他们的困惑甚至艰难,谁来关心呢?但愿修行能给他们一切答案吧。六、转着经轮拾级而上。来这里朝拜的,有普通信众,还有别处寺庙的喇嘛。前面是几位老妇人,着装和当地藏民不同,腰弯得厉害,艰难攀行,偶有年轻亲属陪同,从旁搀扶一下。从走路的姿势能判断腿脚定是有些病痛。当地藏族姑娘克木扎告诉我,这应该是从红原或者若尔盖草原来的人们,草地生活潮湿,老年人多患有风湿或关节炎。正殿前面放置了几块木板,供磕长头的人们俯身叩拜。很多小狗,有的相互咬着尾巴玩,有的懒洋洋地趴着,有的去挑逗一下人们。寺院里怎么会有这么多宠物狗?克木扎回答说,是寺院或者朝拜的人们放生的,就像放生鱼和龟的道理一样。不知道她说的对不对,忘了找寺庙的喇嘛查证一下,只好存疑至今。和我去过的其他寺庙相比,最大的不同是这里很少我这样的观光客,多是朝拜者,没有人来人往的穿梭,没有鼎声沸语的喧闹,一派宁静自得。克木扎说,入冬以后到来年三月之间的农闲时节,观音寺香火最旺。正殿并不大,甚至可以说有些狭窄,也因其窄狭,少了一份空洞,让人、僧、神之间多了一份亲近。光线有些暗,围绕经堂四周是高大的转经轮,有41个之多,在人们的推动下,不停旋转,有的信徒边转边诵念。经堂正中供奉大圣观世音菩萨,像前堆着大量的供品,酥油灯、人民币、水果、哈达,不一而足。李先生指给我看,说菩萨身上很多饰品是金银及珊瑚制成,很贵重。我抬眼望尊容,面部和饰物都带了岁月的痕迹,显得沉实、日常。四壁的经格里据说装有《大藏经》《甘珠尔》《丹珠尔》等珍贵经典,不敢随意要求翻看,只凝望了一会儿它们有些黝黑的外表,不敢细想它所经历的漫长岁月,送走和迎来的诸多人生。这里不像很多名寺古刹,在佛像前围出几米甚至几十米的禁区,他允许每一个信众走上前来,膜拜、抚摸、凝视、交谈。我们来的时候,正有十几位信众盘坐像前诵经。我脱鞋入内,在他们身边坐下。虽是地板,仍旧很凉,他们丝毫不以为意,忘我叩拜、祈祷。男男女女,老老少少,衣装并不整洁,带着牧民特有的随意。挨着我的一个男孩在看手机,我问他从哪里来。答说从红原来,一家人开农用车来的。旁边是当值的喇嘛在吹法螺、念经,并坦然地数钱、记账,而且是专人负责。李先生告诉我,很多藏民在食宿上只舍得花几十块钱,但是给庙里的也许是一百、五百,甚至更多。我有点别扭,总觉得和圣洁之地有些违拗,这种想法一直折磨着我。直到一点一点写下这些文字,我才惊觉,自己毕竟是一个没有信仰的俗人,习惯了俗世的虚伪和遮掩,反而在本质面前不能坦然。僧侣由信众供养,为众生祈福,这是自古以来坦坦荡荡的规则,只是近代以来,寺庙的景点化使得我们习惯了它的虚伪,习惯了它表面上的不食烟火和背后的权钱交易,面对这样坦荡的往来,反而不自在,仿佛遮羞布被扯了下来。我们习惯了寻找遮挡,身心都不再适应赤裸以对。到殿外闲坐,和长凳上的几位中老年人攀谈。他们多来自金川当地或者马尔康,这些天住在寺庙里转经。78岁的奶奶已经住了七天了,她的计划是两个月,每天每天,日子就这么转过去,给自己、给儿孙,求得圆满。包着彩绣的头帕,是自己绣的,花了不少时日。旁边陪她同来的儿子自豪地说,这样精美的头帕在店里要卖几百元呢。他们都吃住在寺里,省却了上下山的体力和车费,极其俭朴。正午的阳光晒下来,他们很纯粹地享受这日光、蓝天、和风,只有我满腹心事,是一个打破和谐的闯入者。七、匆匆而来,草草而去。幸亏下山的路不顺利。因为施工,车无法前进,我终于可以理所当然地下车走近那些徒步的信徒。有两个妇人,虽然一看就是天天饱受风吹日晒,但还是透出年轻人的活力,忽略那被生活磨砺的皮肤,我判断她们的年龄大概在30岁左右。她们的藏袍,以及满头复杂的发辫,一看便知不是当地藏民。最让我惊奇的是,她们一个牵着孩子,大概在三岁左右,头发有些枯*,有着营养不良的面容,也许已经四岁,只是过于瘦削。一个背着更小的孩子,怕是只有一岁多。因为这两个小拖累,虽然是下山的路,也异常艰难,母亲的疲惫显而易见。母亲的服饰如此传统,不知为什么孩子都穿着汉服,活动方便?孩子长得快,做藏服太麻烦?没有刻意,只是潜移默化的生活变化而已?她们从哪里来?就这么一路爬上来,再走下去?我上前询问,居然语言不通。我赶忙搬来克木扎援助,没想到虽然都是藏民,都拜着同样的神,她们彼此之间居然也语言不通!我十分诧异。这个年纪的女子,是在什么样的环境之中,才能做到如此的与世隔绝,甚至比我所见的老年金川藏民都闭塞?我感觉碰到了时光另一端的人,感觉到在世界的某一个角落,时光的流转比我所在的世界慢得多,慢得多。我不放弃,逼着克木扎继续问,加上肢体语言,连比划带猜度,仿佛是来自青海某个草原。再没有其他信息。这样的她们,怎么从遥远的家乡来到这异乡朝拜?目送她们下山,心里复杂难言。车终于可以开动了。坐进车里,突然意识到,在将近一个小时的等待里,居然没有一辆车鸣笛催促,也没有谁上前对着施工车辆催促或者责骂。因为这个大家伙在山路上尾大难掉,这么多人耽搁行程。在北京,或者任何一个城市,这都是不可想象的,一场争吵不可避免,甚至喊来交警都很正常。是这个地方的人们习惯了等待、缓慢、悠闲?是因为在观音庙前,大家心领神会地不聒噪、不争吵?不得而知。妇人和孩子步行近一个小时的路程,我们很快就超过去了。这时候,队伍里多了一个戴眼镜的喇嘛,已有些老态。我想,这就是她们的引路人了,否则,她们如何穿过重重的城市森林和车水马龙,安全抵达呢?车驶出景区,返回县城。路上仍旧有陆陆续续的步行者。来时背影,回时迎面,但是我依旧认出来,有几个是我们来时曾越过去的——也就是说,直到我们离开,他们离观音庙还有很长的距离!他们到底走了有多久?!朝圣,只有朝圣,才能给人如此的力量!这些神形疲惫然而目标坚定的人们,让我陡然间想起另一支队伍。他们怀着不同的信仰,却凭着同样的执著,来到同一个地方——80年前,在这些大山之间,在崎岖不平的不能称之为“路”的路上,也走过这样一支朝圣的队伍,他们衣衫褴褛,甚至可以说是狼狈不堪,在这里,他们最终做出了朝向延安圣地的决定,并为此付出了巨大的生命代价。他们的名字叫红*。从1935年6月,到1936年7月,红*在金川辗转战斗了一年零两个月,而且是红*历史上晦暗不明、决定了南下还是北上的一年零两个月。观音桥一带在这段历史中的角色至关重要。1935年10月7日,张国焘在脚木脚以“中革*委主席”的名义,发布《绥崇丹懋战役计划》,提出“我*主力采取秘密迅雷的手段,分由观音铁桥及*坝沿大金川两岸夹河并进……”第二天,右纵队九*二十五师七十四团在观音桥麦斯卡强渡,受到国民*余松琳一部及千余地方武装的堵击,强渡失败。9日夜,七十四团选择观音桥上游半公里处乘木筏偷渡,因对岸是悬崖峭壁,敌人疏于防守,大功告成。观音桥见证了绝境中的逢生,也记录了惨痛的失败。据金川县城厢乡安顺村老红*马显文回忆,1936年正月间,他随董振堂到观音桥,用木船渡河时,由于船少人多,其中一船载了48人,行至河中,牛皮保险绳突然断裂,整条船都沉没了。马显文奋不顾身下河救人,拼尽全力也只救上4人,其余战士全部被激流冲走。也因为这次下水,马显文身患重疾,又因战时得不到休养,遂成终身疾患,加上被敌人*打,在红*北上时终因体力不支掉队,从此隐姓埋名,成了流散红*,直到新中国成立后才恢复荣誉。一年零两个月里,到底有多少战士和百姓牺牲,现在已经无法知晓。因为张国焘曾违背*中央和共产国际的决定,在金川执意南下,使得这片为长征做出重大贡献的土地,长久以来不但得不到颂赞,甚至还要为此蒙羞。土地何患?人民何辜?今年,是长征胜利80周年,在胜利的纪念中,我们应该铭记观音桥以及整个金川地区的重大牺牲。这是一个民族面对历史、面对自己应该有的勇气。这是一片静默的土地。观音庙在静默中庇佑众生,梨花在静默中怒放百年,烈士在静默中安眠地下。这条路上,行走过千年的信徒,爆发过百年的枪声,现在,我们在平静的岁月里,像走任何一条普通的路一样走过它,会走向哪里呢?观音庙空白输入投稿邮箱:jcwl700163.com联系电话::08372523700主办:金川县文学艺术界联合会审核:韩玲编辑:王雨涵图片来自网络预览时标签不可点收录于话题#个上一篇下一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