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在年,纽约动物学协会的哈维·内斯(HarveyNeese)曾通过秘密渠道得知:老挝南部的几处森林内,仍有少量的爪哇犀幸存,当地人称其为“Het”。
那时老挝的犀牛可能尚未消失,尽管密度极低,不过在多个地方都有发现,包括年6月在孔塞敦县的一次大规模猎象活动中,与5头野象一同被驱出森林的2头犀牛。
老挝发行的爪哇犀邮票(年)由于冷战铁幕,任何试图前往印度支那内陆考察的愿望注定只能是梦幻泡影,除了曼谷市场上不时露面的新鲜犀角以外,再没有任何可靠报告。等到90年代以后,当西方学者再一次被允许踏足老挝之际,据当地人反映,最后的犀牛已在多年前被猎杀殆尽。
老挝犀牛的悲剧是上世纪七十年代东南亚生物多样性危机的一个缩影。战争、饥荒,革命与对抗,冷战的阴云无时无刻不笼罩在这片原本平静祥和的大陆,当人的生存都面临危机时,野生动物保护注定只是一种空谈。
家牛与爪哇野牛的杂交后代金边野生动物救助中心(年)冷战期间,随着红色高棉掌权,基层混乱,大量家牛逃逸野外,对纯种爪哇野牛造成极大威胁,据柏威夏省一位猎人估计,野外至少有一半以上的野牛或多或少的含有家牛血统,这也是冷战期间东南亚生物多样性受影响的例子之一。好在重新发现吉仙犀牛的年似乎是一个良好的时机——战争的阴影即将远去,全球正迈向一个合作与交流的新时代。新的爪哇犀群体无疑是一个良好契机,有助于开创一种国际合作保育的新模式。此时似乎一切阻碍都被抹去,包括越南*府也表现出愿意合作的诚意。90年代初的调查发现,同奈河北岸一片名叫吉禄(CátL?c)的国有林场也是犀牛活动的频繁区域,但该地区却并没有受到任何保护。于是在年,经林同省人民委员会批准,指定成立专门的吉禄犀牛保护区。
然而吉禄保护区最初只有7名护林员,却要负责管理整片总面积达.35平方公里的辽阔森林,保护力度可想而知,直到年才成立对应的保护区管理部门。
吉仙国家公园地图年1月13日,越南*府计划将西吉仙、南吉仙和吉禄等三处省级保护区合并为一个单独的单元管理,即组成为新的“吉仙国家公园”,最初的拟议面积为.19平方公里,地处四省交界,管理职责由各省人民委员会转交给越南中央农村和农业发展部(MARD)。
该项计划直到年才落实,最终划定后的吉仙国家公园范围只有平方公里,甚至比最初的三个保护区还要小。好在令人欣慰的是,此时护林员终于增加到30名,同时设立了6个护林站用以保护最后的犀牛。
年由乔治夏勒主导的调查一共在7.5万公顷林区内记录到10-15头犀牛存在。这似乎是一个有点危险的数字,因为除吉仙以外,当时已知的另一个爪哇犀种群位于爪哇西部的乌戎库隆半岛,而此时印尼的犀牛数量大致维持在60头左右,几乎是吉仙的四倍之多。乌戎库隆国家公园地图请注意,爪哇犀只分布在与主岛山水相连的乌戎库隆半岛,并不见于周边其他小岛,分布范围十分受限如果从另一方面来看,尽管乌戎库隆早在年即受到荷兰*府的立法保护,但由于偷猎盛行,到年时,该地的犀牛种群一度只剩下25只。此后虽然保育力度加强,并严格了盗猎方面的监管,爪哇犀的数量以每年6.2%的速度回升,并在年增长到57头,不过就其基因库而言,乌戎库隆种群至少已有半个多世纪未接受过新鲜血液,族群面临着严峻的近亲繁殖危机。
而吉仙国家公园的总面积几乎是乌戎库隆半岛的两倍之多,且相较于多山地的乌戎库隆,吉仙是一片坐落在河谷平原上的热带低地丛林,地形舒缓,溪流密布,有利于犀牛的栖息与繁衍。更重要的是,吉仙犀牛在60年代以前仍数量众多,分布广泛,其基因多样性方面无疑比乌戎库隆种群更加丰富。
越南爪哇犀第一张活体影像(年4月)特别是越南作为一个相对稳定的现代国家,不存在地方分裂势力,其*令可以畅通无阻的由河内中央下达到最偏远的地方,为实现集约化管理提供了先决条件。因此研究人员主张,通过借鉴乌戎库隆和其他犀牛保护区的成功经验,能够在不远的将来实现吉仙犀牛的繁荣与增长。
如此天真的想法在当时看来十分正常;犀牛虽然是一种大型动物,但繁殖起来并不困难。一个典型的案例来自广泛分布在南部非洲的南白犀(C.simumsimum),该种一度在19世纪末被认为已经灭绝,直到年在前祖鲁王国皇家猎场的赫卢赫卢韦–印姆弗鲁兹(Hluhluwe–Imfolozi)保护区重新发现一小群不到20头犀牛,当时它们是全世界最濒危的大型动物之一。南非夸祖鲁-纳塔尔省赫卢赫卢韦–印姆弗鲁兹禁猎区的南白犀母子,由于保护得当,白犀是所有5种犀牛中唯一的非濒危物种,目前全球现有2万多头南白犀,比其他所有犀牛数量总和还要多?RoanPlotz尽管赫卢赫卢韦–印姆弗鲁兹保护区的面积只有2.9万公顷,只有吉仙国家公园的一半不到,但由于密集管理及保护有效,南白犀的数量迅速回升,半个世纪间由20多只增长到余头,不仅摆脱了濒临灭绝的处境,更进一步扩散到非洲其他区域。
随着吉仙国家公园在年正式挂牌成立,国际学界开始了保育行动。当年,IUCN亚洲犀牛专家小组(AsRSG)与越南各级*府制定了第一项用于保护吉仙犀牛的项目纲要,计划用十年时间初步重建越南爪哇犀的稳定种群,至少将现有栖息地扩大2倍。
只是恐怕没有人会料到,由于犀角的高昂价值,仅仅迈入新世纪的10年后,这一被寄予厚望的犀牛种群就将被消灭殆尽吉仙国家公园示意图红圈范围内为犀牛核心区[RCA]?:自90年代以来被杀死的犀牛位置●:自90年代以来被目击的犀牛位置■:自90年代以来发现的犀牛足迹从地图上看,西吉仙保护区同南吉仙保护区接壤,两者共享一条长长的边界线。但吉禄犀牛保护区却同国家公园主体相隔了一条宽约5公里的长廊,同奈河在这一地区蜿蜒曲折,呈“S”型,构成了国家公园的天然边界。中间区域在70年代以前曾是一片富饶浓绿的热带低地森林,但随后被大量涌入的外来移民占据,生长百年的大树在锯斧声中轰然倒下,鸟兽散去,猕猿逃窜,残存的森林变成稻田和种植园。
尽管三个保护区组成新的国家公园,但却未能弥补重要的栖息地损失,研究人员曾希望利用生态林将吉禄同吉仙连接在一起,形成一片总面积达10万公顷的巨型保护区。但大量外来人口的存在,无疑使得完成这一目标变得难上加难。
乌戎库隆的爪哇犀?TheJakartaPost不仅如此,随着人为干扰活动不断加剧,甚至连保护区内的爪哇犀活动区域也在逐年减少。据统计数据显示,从年到年的十年间,90%以上的犀牛范围消失不见,构成国家公园的三大片区中,南吉仙和西吉仙已不见踪影,只剩下吉禄保护区尚有最后的希望。
吉禄在地形上属于中央高原的余脉,虽然最高处海拔仅有米,但地形颇为险峻,特别是东部和北部发生过火山活动的地区,被大块而平坦的玄武岩覆盖,难以通行。而隔河相对的吉仙片区则属于典型的热带低地冲积平原,地形以低矮缓和的丘陵为特征,最高处只有米。
年在西吉仙(TayCátTiên)外围有一头犀牛被射杀,年最后一次在南吉仙(NamCátTiên)记录到犀牛存在,此后所有的证据均指向同奈河以北的吉禄(CátL?c)犀牛保护区。尤其是吉禄西部约6.5千公顷的未受干扰的林地,成为犀牛活动的最频繁场所。这片区域如此重要,以至于在后续的系列调查中被作为“核心区(RCA)”单独列出。核心区内发现的犀牛足印?WWF
好在吉禄保护区的总面积约为平方公里,原生植被覆盖了93.10%的范围,其中54.2%的生境为天然竹林,其间生长有大片犀牛最爱吃的藤蔓等食物,其余部分多为常绿阔叶林和混交林,虽然面积小于西爪哇的乌戎库隆半岛(㎞2),但就栖息地质量而言,吉禄无疑是一个绝佳的犀牛所。我们不知道南吉仙保护区的犀牛去了哪里,是否它们渡过现已被村落和农田层层包围的同奈河,回到尚且安全的吉禄森林?还是踏过祖辈们曾穿行的森林小径,巧妙地躲过无数陷阱枪口,最终在一个无人所知的角落里静静离世?亦或是最坏的后果——所有犀牛在国家公园成立前夕被闻讯赶来的持枪猎人屠戮殆尽,无一幸存?
吉仙国家公园周边查获的非法野生动物贸易(年)来自当地村民报告的信息显示,年7月在南吉仙保护区外围的蒲钦湿地(BàuChim),曾有一头雌犀躲在农田外围的高草丛中偷偷生产。一些年老的居民回忆,这类事例已经几十多年没有发生,因此吸引了一个村庄的村民前去围观。等被发现后,这头犀牛妈妈很快带着幼崽回到幽深的丛林深处,只留下两串深深浅浅的脚印。
一般而言,犀牛很少会出现在森林边缘,更不必说靠近人类村落。尤其是生产这种大事,雌犀一般会选择最安全的角落迎接幼崽的诞生。这一反常情况是否代表了一个极可怕的情形——随着驻守部队撤离,仅剩的护林员难以守护如此大面积的森林。南吉仙保护区仿佛一处无人看管的宝库,吸引众多危险分子,原本的栖息地也不再安全,导致犀牛妈妈不得不前往危险的森林边缘产仔。
自南吉仙保护区走私的大型原木(年)至少通过官方通报我们可知,上世纪90年代初,吉仙国家公园曾经历过一段极为混乱的时期。从年至年间,仅林同省吉仙县就有立方米的原木被合法砍伐,其中近85%以上都是生长了几十年的大型原木,私自盗伐的木料更是数不胜数。推测同一时期非法贸易的野味量也高达15吨,至少有4头犀牛因犀角被猎杀。
而在同奈省一侧,盗伐与偷猎团伙更是猖獗到令人发指的程度,甚至光天化日下与执法力量公然对抗,年1月,南吉仙保护区有7名护林员在巡逻过程中被盗猎集团俘虏,年6月的一次冲突中,2名巡逻队员被严重殴打,其中一人不治身亡。胡志明市鸟市上出售的橙颈山鹧鸪(年)
橙颈山鹧鸪(Arborophiladavidi)为越南南部低地丛林的特有物种,分布狭窄,数量稀少,自年以来一直消失在学界视野,直到年6月在吉仙国家公园被重新发现。目前推测橙颈山鹧鸪的全球总数不超过只,同样受到栖息地破坏与人为狩猎的双重威胁,上图中的个体即捕捉自南吉仙保护区,后以万越南盾(约元人民币)的价格出售截止至年,整个吉仙国家公园境内只有0.9%的土地尚覆盖着无人打扰的天然常绿林,至少有一半以上的森林经历过不同程度的人为砍伐。特别是革新开放*策允许自由市场存在,更加刺激了野生动物贸易的繁荣,我们不清楚南吉仙保护区犀牛最终的命运,至少可以确定,这对冒险前往村落附近避难的犀牛母子此后再也没有出现过。发生在南吉仙保护区的悲剧仿佛是整个越南犀牛命运的预演,只是当时却很少有人注意。如前文所述,吉仙的爪哇犀种群是这一物种在亚洲大陆的最后遗存,对正面临着瓶颈危机的乌戎库隆而言也是一个特别良机,受到了国际学界和非*府环保组织的特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