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年,我入读四川音乐学院作曲系时,高为杰这个名字就在一个同样的地方闪烁着……那个时候,只有作曲系的学长蓝光明(“文革”后川音作曲系首届研究生),敢直呼高先生,我只能叫高老师。偶尔,在川音足球场边的林荫道上遇见,他高大、瘦削的身躯,就像一棵树,快速地迎面而过。回望时,他那带有乐感的披发特别有型,些许空中飞逸的发丝,透发出他脑袋里无穷的智慧与能量,留下了敬畏。同学们称这一发型叫“西贝”(芬兰作曲家西贝柳斯名字的简称),当然,这是同学们私底下对他的尊称。
我上大一时,公共课多,加上时间上也有冲突,没能全程去旁听(蹭)高先生给作曲系82级讲授的“曲式与作品分析”课。但,尽量不放过他们课后的作品研习与讨论,有时作曲系三楼的琴房里,蹭课的同学多了,就从琴房延伸到过道中,高老师也坐在近门口的位置,照应到里外的同学。我站旁边看着同学手中的乐谱,仔细聆听高老师津津乐道地分析与讲解,让我想起在文工团时“偷艺”的感觉。实际上,当时只是一知半解,略知一二,但,学到了高先生分析的思路与方法。因此,我对贾达群、田刚、龙德云、杨光和陈鲜义同学们的福利,是又羡慕又嫉妒。直到年,我们83级调换主科作曲课老师后,心中的那份遗憾才得以释怀。最后的结果是:庄建华、李凡(大二时由钢琴转作曲)分到*虎威老师门下;昌英中、彭涛、陈电雄和我分在高为杰老师门下,我们四人成为高老师在四川音乐学院所教的最后一个作曲班的学生。
川音作曲系83级合影,后排左起:陈电雄、彭涛、昌英中,前排左起:庄建华、沈纳蔺
在过去32年的师生缘中,与恩师之间的种种可讲的事,实在是太多、太多了……这里,仅回顾一件影响我终生的事情与读者分享。毕业留校,我先在音乐研究所做“音乐美学”的研究,后任教于音教系,不是作曲系,心里不甚了然。虽然,自己的作品在国内以及美国的作曲比赛中获奖,也在《音乐创作》发表,但还是在三年不到的时间,逮住年广东省广播电台成立音乐台的机会,正式调去了广州,开始了一个与音乐有关,但与作曲无关的职业:交响音乐节目的编辑和主持。在两年的电台生涯中,自己设计、撰写、编辑与主持了许多节目,如《交响热线》(听众热线节目)和《音乐家谈自己》(现场采访音乐家节目,采访过如李德伦、钱仁康、吴祖强、俞丽拿等中外音乐家)。另外,音乐台与广州交响乐团合作举办了“广州新年音乐会”“首届全国指挥比赛”等,也都是全国首创。两年下来,我在广东音乐台做得也算风生水起。年初,高老师来电话说,受新西兰维多利亚大学音乐学院教授杰克·波蒂的邀请,他与上海音乐学院的何训田(原川音的老师)一起,去参加第二届“惠灵顿南太平洋亚洲艺术节”,将取道广州去香港直飞新西兰。这样,在转机的行程安排中,来回都有时间在广州住两天,这让我非常高兴。当时,广东电台为全国招聘来的新人,用办公室改建了单身宿舍。我与当时还名不见经传的窦文涛、李阳、李威、远山和杨新威等同住一楼。我有11平米长条型的房间,在贴窗纸的下方横置放一个榻榻米,进门放着冰箱、洗衣机、钢琴,屋当中设一小吧台和围棋方桌,一边立放一块从红原草原搬来的玛尼石,上刻“扎西德勒”,没有沙发,席地为座。自己认为陋室有点艺术感觉,斗胆请高老师在这里下榻。没想到,他欣然应允,我欣喜不已,得意迎合到了老师的味口。
照片可见当时高老师正是资深中年、才高气宇、风流倜傥,且谈吐文雅,又满腹经纶。有这样的老师来访并在此一坐,在这帮小资青年面前显摆,不要说,当时我心中的骄傲也是可想而知的。当然,这样也方便我照顾他在广州的饮食起居,如早餐:鱼片粥、蒸肠粉;晚餐:四川火锅、菠萝鸡煲轮流上,啤酒、大曲酒不在话下。同事、朋友经过闻到满楼道的香味,鞋一脱坐下来敬高老师一杯酒,只要话题转向音乐、作曲,嘿,那就是海阔天空了。更让人难忘的是,邀请高老师在《音乐家谈自己》节目中接受现场采访,整个节目过程就像是在演奏一支长、短句的逆行卡农一样。开始主持人的话长,被采访的高老师话短,可待进行到过了轴心后,高老师的声部就开始可动对位了,自然而然中声部开始交换,也随着他教师职业的惯性,低音声部就变为高音的旋律声部了。在接听热线与听众的交流中,也是回应自如,品乐、论乐,节目现场气氛可谓有声有色,妙趣横生。
当晚的节目结束时,还与听众约定待高老师从新西兰返回广州时,再上《音乐家谈自己》与大家见面。
高为杰与学生沈纳蔺在广东电台音乐台直播室合影()
一周之后,高老师如期返回广州,又被请上《音乐家谈自己》节目。可以想象,对已经熟悉的听众,就像面对上过课的学生,高老师带着参加艺术节的兴奋,以饱满的情绪介绍了“惠灵顿南太平洋亚洲艺术节”的盛况,也播放了他的作品。特别是讲到艺术节中,多元文化展演环节更是高潮。那是由来自岛国和亚洲不同种族、不同文化、不同音乐风格和表演形式的Ensembles组成,在露天的公园中,在不同的区域同时进行,观众自己选择感兴趣的演出。高老师就像直播现场,让听众感受到的是艺术节的祥和与欢乐,音乐的自由表达与跨文化的百花齐放。当晚的节目之精彩,深深地感染和吸引着我与我的听众。
第二天,也就是高老师将要返回北京的前一天,我兴致勃勃地陪同他去广州水秀山清的著名的越秀山散步。我们边走边聊,我很兴奋,高老师则不然,在想事情。返回之后,他与我进行了一次谈话。高老师说:“你就是憨厚,也不想想,我刚从新西兰回来,带我去越秀山公园。”我想,老师在暗示我的短视、做事考虑不周。后来,他语重心长地告诉我,在广播电台工作,做推广、普及严肃音乐,也是极有意义,也很重要的,国外也有不少有名的作曲家也在电台做事。很明显,高老师当时的话是在安慰我。但是,他接着说,如果你想要作曲、继续学习的话,可以考虑去新西兰。那是一个很美的国家,地处惠灵顿的维多利亚大学音乐学院很不错,杰克·波蒂是一个非常好的作曲家与老师,可以去继续跟他学习深造。我深深感动高老师的谈话,思考我的前程。我当即接受了他的建议。于是,高老师当晚就给我写了一份英文的推荐信。
其实,我在电台的目的,或者说理想,是推广和传播当代音乐。但是,有一件事,让我的锐志遭受挫折。那是一次做专题介绍斯特拉文斯基的《春之祭》节目后,收到听众来信道:“请不要在社会主义的电台里播出这样的噪音。”是的,“世界那么大,我也想去走走”。尤其在那样的年月里,真想出去见识一下人家西方人是怎样“玩”现代音乐的。高老师给我的推荐信,我握在手里好几年,到了年初,我辞去了奥克兰AM电台的工作,带着妻儿移居首都惠灵顿,做好重回大学校园的准备,才将那份珍藏的推荐信交到了杰克·波蒂手里。他看着我,脸上呈现出杰克式的慈祥微笑:“Well,youcanstartstudyingtomorrow!”(欢迎,明天就可以开始你的学习!)我说,好的,我准备好了。就这样,我再次进入音乐学院深造,以优异的成绩获得研究生文凭,并获得维多利亚大学的博士奖学金、新西兰国家“光明未来”奖学金,成为该大学有史以来第一位华人作曲博士(PhD),也是杰克·波蒂教授培养的唯一的作曲博士。后来,更有缘的是,我的两位恩师重聚惠灵顿,在第三届“惠灵顿南太平洋亚洲艺术节”开幕式之前,两位恩师、高平和我,在新西兰国会大厦前,留下了这张具有历史意义的合影,成为永久的纪念。
左起:沈纳蔺、高为杰、杰克·波蒂、高平()
我是幸运的,知遇高为杰恩师,又经他引荐杰克·波蒂这样的恩师,是对我人生的恩惠。恩师们的做人之道、为师之道,让我终身受用。而今,支撑我为人师表的,即是“高山仰止,景行行止”的楷模。
这,便是我的师缘。
——本文选自《智者、严师、乐人、挚友——高为杰80寿辰庆贺纪念雅集》沈纳蔺/文
《智者、严师、乐人、挚友——高为杰80寿辰庆贺纪念雅集》是高为杰先生的亲朋好友、学生后辈们为祝贺他八十高寿而编撰的一本文集,以此庆祝高先生在音乐艺术及教育方面的杰出成就。文集采取撰文、作曲(小品)、题字、绘画、照片等多种方式表达大家对高先生的深厚感情和衷心祝愿,或许是讲述高先生轶事,或许是对他学术成就的评论,或许是诚恳坦率地从各个视角去谈论他等,既呈现作曲家、学者、导师、一位学术的高为杰,也呈现作为友人、同仁、家人、一个生活的高为杰。这部庆生纪念文集同时也是一份珍贵的文献,纪录了中国当代音乐发展历程中的人和事,可供同行借鉴参考之用。
相关阅读:
回忆与祝愿
人生楷模学问导师
高为杰:我要继续追赶年轻人的步伐,贡献我的余生
人物
购买指南:
1.直接点击左下角“阅读原文”。
2.登录“西南师范大学出版社天猫旗舰店”选购。
3.发货时间:周一至周五17::00前,节假日除外。
4.当当、亚马逊、京东等电商网搜索选购。
5.联系西南师范大学出版社市场营销部,电话-68253705-
长按